【青松來風】 我齒落且盡──韓愈的悽惶惡夢
文／林明昌韓愈詩「多情懷酒伴，餘事作詩人」，使人誤以為韓愈的生活是悠遊浪漫，歲月安穩。其實韓愈一生諸苦備嘗，內心則悽切憂懼，惶惶不安。
韓愈三歲喪父，由長兄嫂撫養。長兄韓會大韓愈三十多歲。韓會宦遊四方，韓愈也隨行離鄉。
韓愈有兩位兄長，大哥為韓會，二哥韓介（另說尚有一位早夭的哥哥）。韓介年壽不長，生有二子；韓會膝下無兒，於是過繼韓介的幼子韓老成為後嗣。寄養韓會家的韓愈便自小與韓老成一起成長。韓老成也就是「十二郎」。
韓愈十二歲左右時，韓會在韶州刺史任上病歿，年四十二。長嫂鄭氏茹苦含辛，撫養韓愈及十二郎成人。
父親及兄長康彊早世的陰影以及奔波無依的成長經驗，使韓愈的內心始終恐懼不安。年輕時的詩作「忽忽兮余未知生之為樂也，願脫去而無因」，道出孤苦的悲觀心境。
韓愈憂心自己與兄長一般，短命而死。三十五歲時，韓愈寫信給侄兒十二郎說：「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，而髮蒼蒼，而齒牙動搖。念諸父與諸兄，皆康彊早世，如吾之衰者，其能久乎？」
同一年寫信給崔群，也抱怨自己牙齒不好，「左車第二牙，無故搖動脫去」，眼神不行，「目視昏花，尋常間便不分人顏色」，頭髮也花白了，「兩鬢半白，頭髮五分亦白其一，鬢亦有一莖兩莖白者」，歸結心中的惶恐，就是「諸父諸兄皆康彊早世」，自己「又可以圖於久長哉」？
實則寫這兩封信之後，韓愈再過二十二年才過世，年五十七，雖稱不上長壽，也沒他擔心的那麼短。
左車第二牙掉落的第二年，又掉了一齒，此事對韓愈打擊甚深，使他更加緊張，於是作〈落齒〉詩，悲歎「去年落一牙，今年落一齒，俄然落六七，落勢殊未已」，而且「餘存皆動搖，盡落應始止」。掉落牙齒成為不斷困擾韓愈的惡夢，「人言齒之落，壽命理難恃」，落齒與死亡之間隱然有所關連；同年底，比韓愈小二歲的十二郎驟逝，更加落實韓愈的不安。
九年後，四十五歲的韓愈贈詩劉師服，又以落齒為話題，「羨君齒牙牢且潔，大肉硬餅如刀截」，欽羡劉詩服的齒牙牢潔有力，也感歎「我今牙豁落者多，所存十餘皆兀臲」；直到五十三歲，韓愈還作詩說「我齒落且盡，君鬢白幾何？年皆過半百，來日苦無多。」
自青年以來，韓愈屢屢以齒牙脫落表明對生命凋亡的惶恐，一篇篇精采的詩文也是在這樣的心境背景下創作而成的。（本專欄每月一次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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